2016年8月6日 星期六

【樓誠】小花招


  • 偽裝者 / 樓誠單篇
  • 現代AU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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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和日麗的夏季午後,裝潢雅致的咖啡廳內飄盪著輕柔的音樂,咖啡香氣四溢,大片落地窗旁的雅座坐著一對男女。

男孩穿著附近高中的校服,衣著筆挺光鮮亮麗,俊俏的臉上帶著幾分淘氣;女孩身上是運動套裝,短裙下修長的腿交疊,烏黑的長髮在腦後紮起俏麗的馬尾,即便休閒的裝扮也藏不住舉手投足間散發的優雅貴氣。

「真要這麼做?」男孩叉起一大塊起司蛋糕,一口塞進嘴裡。

女孩看著他豪邁的吃相,微微蹙起了眉,「萬事俱備只欠東風,你加不加入?」

「我還以為你喜歡我大哥。」

女孩一臉不在乎,平淡地說:「我年輕貌美,選擇多的是。」

「哦,我猜猜,妳每次跟大哥告白,他都說只把你當妹妹。」

「阿誠說的?」女孩瞪大了眼睛。

男孩解決最後一口蛋糕,笑得人畜無害,「我猜對了。」

「少廢話,到底做還不做?」

「再問一句,為什麼幫他?」

女孩盯著咖啡杯中映出的倒影,指尖玩弄著臉旁垂落的一搓髮絲,思考了半晌,抬眼冷冷地淺笑,「是幫是害,別太早下定論。」


炎熱的夏季早晨,教室內冷氣嗡嗡作響,明教授在台上講得口沫橫飛,台下的學生們各個全神貫注,振筆疾書。

憑藉優異非凡的學經歷和明氏家族背景總總相關原因,當時尚在法國念書的明樓一提出申請,即便被校方破格錄用,成為該校創始以來最年輕的教授。

此時的他不足而立之年,符合資格的學生們爭相搶修新開的經濟課程,只為一睹明教授風采。

鐘聲一響,明教授宣布下課,學生們魚貫走出教室,一抹艷麗的身影逆著人潮而行。

餘光瞧見人影,明樓停下手邊收拾的動作,「曼春,你怎麼來了?」

汪曼春踏上講台,環顧逐漸散去的人潮,抿了抿嘴,不太意外地說:「阿誠果然沒有來。」

明樓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第一排正中間的座位。

雖然這門課人數眾多,那些志不在學習的學生們很快就了解,明教授的課程並非像他本人一樣和藹可親,大半學生能坐多後排就坐多後排,好似他是洪水猛獸。

明誠的缺席使得寥寥數人的前排更加空曠。

往常明樓踏進教室,第一個遇見的總是明誠,乾乾淨淨衣著整齊,坐得筆直預習課業,他會溫和地道大哥早安,神采奕奕宛如和煦的晨光。

其餘學生尚未前來時,他們的關係不是師生,聊家事不談學術,明樓會給他講講明鏡的事業發展,明誠則是說說明台的學習近況。

他們在同一所學校,平日裡交集卻不多,明樓格外珍惜這段閒談的空檔。

今早開門看見空無一人的教室時,他著實愕然。

困惑沒有持續太久,他的手機適時地震動,收到阿誠傳來的訊息。

「阿誠感冒發燒,請假休息。」明樓想到那封文筆工整且充滿歉意的簡訊,不禁扯起嘴角,覺得這孩子真是正經得過分。

汪曼春挑了挑眉,話說得斬釘截鐵,「感冒?我看是翹課。」

「別瞎說,阿誠不會這樣。」明樓的語氣有些嚴厲,他不相信一心向學的明誠會背著自己做出這檔事。

「他原本跟我約吃午飯,剛剛才打電話說改期,聲音聽起來可不像生病。」汪曼春的臉上寫滿了委屈,「單單這週他就改期三次!」

她擰起了眉,話說得遲疑又猶豫,「師哥,自從他認識新朋友就怪怪的,電話不接,也常常找不到人。」

「新朋友?」明樓訝異,汪曼春慎重地點了點頭。

明樓秉持著孩子該自由發展的理念,並未多干涉明誠的大學生活,他不清楚明誠的交友狀況,眼前這位小師妹的話倒是有些份量。

汪家和明家是世交,從小明台和汪曼春就玩在一起,那年從桂姨那收養十歲的明誠,孩子的適應力像水,三人很快就和樂地融洽一塊。

明樓在學業這條路上一路順遂,也時常指導孩子們課業,明誠和汪曼春同年,年紀稍長後兩人間起了競爭意識,爭先表現學習熱枕,只為奪得注目和誇獎。

長九歲的明樓作為哥哥和導師的身分,並沒有去阻止他們之間對立的心態,良性競爭總是好的,成效也反映在兩人蒸蒸日上的成績上。

明樓大學畢業後便出國念書,假期間回明公館時情況越演越烈,無心的一句話都能造成劍拔弩張的局面。

一方紅潤的唇話中帶刺,瞪視的力道像是要燃起了火;另一方別開視線神態淡然,冷冷地反唇相稽,冰涼的不帶感情。

明樓夾在之間哭笑不得,時常以兩者皆叫進書房訓話作為收尾。

博士班快畢業那幾年他忙得分神乏術,得到教職回國後發覺一切風雲變色,明誠和汪曼春不再相互冷嘲熱諷,校園內時常見到兩人成雙入對的身影。

對此明樓是震驚的,轉念一想兩人也稱得上青梅竹馬,郎才女貌甚是登對,平日裡也未見過於踰矩的互動,對於他們的關係便毫不過問。

他憶起幼時明誠仰著小臉喊他哥哥,心裡頭一陣悵然若失,想著這大抵是每個父母見到孩子成長獨立的感觸。

「師哥,我沒騙你,阿誠一定是翹課去玩了。」汪曼春語調急切,「不信的話我們一起去他那看看。」

明樓確實不信,他下午還有另外一門課程,午間空檔固然珍貴,但是想瞭解明誠情況的念頭佔了上風。

他答應汪曼春一同去明誠的住處,心想探探病也是哥哥該盡的本分。

明鏡給明誠在距離校園步行十分鐘的小區租了間房,起先明誠打算住學生宿舍,明鏡看了環境後立刻皺眉否決,說明家是不是要破產了呀。

當時明樓住在教職員宿舍,明鏡說不如搬出來你們倆一塊住,明誠回看大哥的意思,倒是換明樓這方否決。

他說年輕人該有自己的大學生活,跟作為教授的哥哥住在一起綁手綁腳多無趣呢,明誠靜靜的沒有意見,明鏡就依自己意思辦了。

明鏡挑的房自然是不會差的,客廳廚房臥房一應俱全,採光也極好,明台說阿誠哥一個人住太浪費了,我過來一起住吧,被明鏡數落家裡哪裡不好呢。

明誠安頓好後,慎重地將備用鑰匙交給明樓,說方便大哥隨時可以過來。

這把鑰匙明樓和自己的栓在一起,一次也未曾用過,直至今日。

「師哥,我就說他不在家。」第三次按下門鈴後,汪曼春不耐煩地說道。

「稍等會。」

明樓再次按下播號鍵,手機傳來的仍然是單調的嘟嘟聲響,明誠病重致無法接聽電話的想法揮之不去,他終於用鑰匙開啟了那扇門。

屋內一片沉寂沒有人聲,午間豔陽烘得空氣有些悶熱,明樓逕自褪下鞋往裏頭的房間走,汪曼春一聲不吭跟在身後。

臥房的門是開啟的,床榻上空無一人,明樓站在門邊愣了一會,轉身查看隔壁的浴室。

浴室內空蕩蕩的沒有人影,明樓終於確認明誠不在屋內,一方面他鬆了一口氣,一方面震驚這個乖巧的孩子是否真的說謊欺瞞他。

突然間他留意到洗漱台上方的架子,漱口杯內放置了兩隻牙刷。

「師哥。」汪曼春拔高的音調傳來。

明樓循著聲音走進臥房裡,汪曼春正擅自打開衣櫃查看,明誠衣櫃裡掛了好幾件白襯衫。

明鏡堅持年年要拍家庭合照,家中孩子們皆需西裝筆挺,成長期的男孩長得快,明台和明誠幾乎是每年都訂做新的。

明樓認得其中兩件的版型和料子,那是明誠高中畢業那年他帶他去訂製的,當時他預估明誠的身高體型往後不會有太大變化,特地選了上好的布料。

掛在那兩件襯衫旁的是稍大的尺寸,明樓一眼就認出那那些陌生的衣物不屬於明誠。

汪曼春示意他看床邊的垃圾桶,桶底幾團皺巴巴的衛生紙,以及白濁液體在內的套子,她拉開一旁的矮櫃,裏頭放著半盒保險套以及潤滑劑。

雙人床上被單呈現曖昧的凌亂,實在不難聯想曾經發生的情事。

明樓走出臥房,環顧屋內,擺設和印象中如出一轍,細節卻透露端倪。

玄關擺放兩雙相同款式的室內鞋,流理台上放著對杯和成對的餐具,電視櫃裡有一台遊戲主機和一對手把。

明樓沉著臉,難以消化這些信息,他甚至不知道明誠會玩遊戲。

一旁的汪曼春看起來和他一樣困惑,明樓用眼神無聲地詢問,她擰著眉搖了搖頭。

離開明誠的住所,一路上兩個人各懷心思,沉默不語。

汪曼春下午在另一個校區有課程,他們在校園附近的叉路分手,臨走前明樓囑咐她先保持缄默,他允諾會同明誠談一談。

明樓步行了一個街區,他走得極慢,步伐宛如千斤重,他拿起手機撥號,盯著明誠的號碼許久又作罷,他要當面見他,要那孩子看著他的眼睛親口說明這一切。

在下一個街口,明樓忽然不確定是否真的想明暸這一切。

他看到明誠坐在街角的餐廳裡,對面座位是一位金髮碧眼的外國男孩,大大的笑臉熱情洋溢,渾身散發活潑的氣息。

外國男孩舉止親暱,從自己的盤內捲起一口義大利麵,小心翼翼地送進明誠口裡,而後用細心地用紙巾擦拭嘴角殘留的醬汁,明誠雙頰微微透著紅暈,宛如初春的朝霞。

明樓的雙腳被釘在原地,正午的陽光熱辣辣的,曬得肌膚滾燙,體內卻不由自主泛起寒意。

男孩湊近明誠低語,或許是講了趣事,明誠彎起眼笑得開懷,陽光撒落他年輕的臉龐,他的笑容明亮又美好,像是聚集了所有青春爛漫的精華。

明樓一顆心沉沉地跌落幽暗的湖底,他太習慣明誠晶亮的瞳裡映出自己的倒影,他讓那孩子自由地探索世界,卻沒料到自己還沒準備好接納這一切。

明樓身為一位教授,站上講台前便收拾好情緒,即便他的胃隱隱抽蓄,連帶牽引胸口微微悶痛,他仍舊有條不紊地講授課業。

只有少數敏銳的學生們察覺,明教授的目光似乎不如以往銳利。


明誠從早晨開始的行程就稱不上順遂,前腳才剛送走汪曼春的朋友,後腳就接到明台的電話,小少爺聲音病懨懨的,虛弱地說感冒一個人在家,問明誠能不能回家一趟。

當他風塵僕僕地趕回明公館時,憤怒的情緒拔升到最高點。

「你們兩個什麼意思!」

聲稱下午有課的汪曼春和生病的明台一臉悠哉的喝著下午茶。

「阿誠哥你回來啦。」小少爺神采奕奕,哪裡有生病的樣子。

「你裝病?」明誠質疑。

「你不也裝病?」啜了一口茶,汪曼春斜睨他一眼。

「汪大小姐,是你說今天有重要的考試,我才替你招待你朋友。」明誠瞪大了雙眼,「裝病這主意也是你出的。」

「你可以拒絕。」汪曼春甜甜一笑。

「下不為例。」明誠恨透了被人掌握把柄的自己。

「阿誠哥,別氣了,有什麼話先坐下再說。」明台獻殷勤似的給他添上一杯熱茶。

明誠喝了一口茶,沒好氣的說:「曼春,你放著你朋友不管,跑來我家做什麼?」

「布萊恩指定回國前要跟你吃飯,我只是成全他。」汪曼春眨了眨眼,「他怎麼樣?」

「人很風趣,挑的餐廳不錯。」即便那個外國男孩偶爾會出現過於親密的舉動,讓他感覺不自在,明誠仍然不想隨意批判他人。

汪曼春說:「我選的當然好,我特別跟布萊恩推薦那間店的紅酒配義大利麵。」

這下明誠知道他們倆為什麼非得在大白天的就喝掉半瓶紅酒了。

「阿誠哥你居然翹大哥的課去約會,膽子真大。」

明誠白了明台一眼,「你裝病做什麼去了?」

明台說:「幹身體活去了,可辛苦了。」

見明誠一臉不解,明台嘻皮笑臉的說:「你早晚都會知道,我又不是傻子現在說出來挨你罵。」

左瞧瞧明台,右看看汪曼春,明誠心中警鈴大作。

「明台,你叫我回來是為了什麼?」

「大姊跟阿香去辦事了,我想吃你做的晚餐。」明台笑得無辜。

「算我一份。」汪曼春附議。

「你們一個兩個把我當傭人啊?」

「阿誠哥,我們三個人今天都翹課,是一夥的,要互助合作啊。」

敵不過明台的耍賴,明誠嘆了一口氣,認命地去廚房折騰。

明誠走遠後,明台湊上前低語,「曼春姊,怎麼樣,大哥下課了嗎?」汪曼春看了看錶,「差不多了。」

明台掏出手機,飛快地打字,「成了,我傳訊息說阿誠哥煮飯,問他要不要回家吃晚餐。」

明台說:「曼春姊,你覺得會奏效嗎?」汪曼春聳了聳肩,「該做的都做了,接下來看阿誠自己的意思。」

「為什麼幫他?」明台好奇的問。

「事成了最好,省得看你大姊三兩頭的介紹一堆女人給明樓,她們有我好嗎?」她看向明台,「你又為什麼答應幫忙?」

明台露出天真又純粹的笑臉,「當然是希望哥哥們幸福快樂。」



聽見汽車疾風般駛來時,餐桌上的菜肴已經所剩無幾,適逢傍晚通勤尖峰時段,明樓著實花費好一段時間才抵達明公館。

明誠朝窗外一看,筷子沒拿穩,差點摔落地面,「大哥怎麼會來?」

始作俑者們不感意外,明台悠哉地夾走最後一塊紅燒肉塞進嘴裡,「我跟他說你在家裡,他就來啦。」

汪曼春盛了一碗湯,一副看好戲的樣子,「找你的。」

明樓快步走來,屋內涼爽的空調似乎也平息不了他身上煩躁的怒意,銳利的目光直指明誠,對另外兩個人視若無睹。

「阿誠,進書房。」

明誠不敢耽擱,放下碗筷緊跟在明樓之後,他回頭看了一眼對他擠眉弄眼的兩人,直覺是自己被出賣了。

明樓站立著倚靠桌沿,雙眼揪著他,明誠帶上了門,正要為翹課的事情道歉,明樓先他一步,「你哪時開始跟人同居?」

明誠愣了一下,「什麼?我沒有。」

「阿誠,不要欺瞞大哥,我去你屋裡看過。」

「我屋裡怎麼了?」明誠一頭霧水。

明樓長呼一口氣,壓抑高漲的情緒,「還不承認?」

明誠從未見過明樓如此生氣,他下意識地攥緊衣角,指尖掐出一抹蒼白,「大哥,無論你看到什麼,都不是我做的。」

他心中大致有個底,想必是明台和汪曼春背著他耍了些花招。

明樓不吭聲,明誠的語氣急切起來,「我現在回去弄個明白。」他轉身要開門,明樓一個箭步擋在他之前。

「你不信我?」明誠震驚地看著他。

青年臉上受傷的神情讓明樓不自覺放軟語調,「我開車。」



車內只有引擎運轉的低鳴,明誠的指尖飛快地在手機螢幕上移動,他清楚明樓不喜歡乘車時低頭用手機的舉動,但書房內的質疑讓他難得起了情緒。

訊息有去無回,他想到明台和汪曼春玩味的笑容,真想一把掐死他們。

明樓不時窺視副駕駛座上的青年,螢幕的光線投射在他臉上,眉頭深鎖,雙唇緊抿,低垂的眼裡流露一絲埋怨。

他認得這副神情,小時候每當明台闖禍牽連明誠一同挨罵,那孩子臉上就會這般寫滿委屈。

明樓忽然發覺,他已經很久沒見到明誠展露真正的情緒。

真正和明誠一起過日子的時光只有最初短短的三年,那時他還會寸步不離跟在身後喊他哥哥。

明樓出國得太早,在外的時間太長,男孩成長為少年的速度太快,少年到青年的階段又太私密。

他對明誠的認知是片面的,國中時同他談道德教養,高中時同他談文化思想,大學時同他談政治經濟。

他們從未聊過感情。

思及此,明樓原本的滿腔怒火逐漸消磨殆盡。

他清了清喉嚨,開口說道:「阿誠,是大哥不好,最近公事繁忙,沒有好好關心你。」

「不勞大哥費心。」明誠默默收起手機,直直地盯著前方川流不息的車潮,瞧也不瞧他一眼。

「大哥想知道你早上沒來上課,是去哪了?」知道青年仍在氣頭上,明樓和緩地說:「如果你有事,跟大哥說,我也會准假的,用不著裝病。」

「對不起。」裝病翹課是事實,明誠老實地道歉,態度軟化不少,
「我和朋友去吃飯了。」

明樓小心翼翼地問:「你跟那位朋友在交往嗎?」

「什麼?我沒有!」明誠難以置信地回望他。

「明白了。」明樓柔聲安撫,他依然在意明誠和外國男孩的關係,卻不想再次激起他的情緒。


抵達公寓後,明樓讓明誠先下車,自己去找車位。待他進屋時,明誠已經巡過屋內一輪。

「明台幹的。」明誠臉上因怒意和害臊泛起淡淡紅暈。

「他怎會有你鑰匙?」明樓以為自已那把是唯一的備份。

明誠遲疑了半晌,說:「他有時會過來。」

家裡明鏡管得嚴,假日出門都得報備,明樓可沒聽說過這件事,「過來幹什麼?」

明誠眼神飄移,明樓順著他的視線方向,看見電視櫃裡的遊戲主機,「這小兔崽子,騙大姊放學後在圖書館念書其實是在你這打電動?」

明誠不吭聲,顯然是默認了。

「你由著他?」

「我逼不得已!」

「你為什麼逼不得已?」明樓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。

「我也是受害者,你要發火找明台去。」即便明誠有他的苦衷,也未打算告訴明樓。

折騰一整天,明樓也不想追究了,他在餐桌旁坐下,長長嘆了一口氣,指尖緩緩揉著眉心。

明誠感到一絲愧疚,遞了一杯水給他,「大哥,你吃晚飯了嗎?」

「還沒。」何止晚餐,他連中餐都未吃。

「我弄點東西給你吃。」

「原來是沒吃飯,火氣這麼大。」明誠邊開冰箱邊小聲嘀咕。

「你說什麼?」明樓迅速抬起頭。

「吃水餃行嗎?」青年嘴邊掛著笑意。

「行。」明樓乾脆地回答。


等待水燒開的空檔,明誠迅速地弄了一盤涼拌皮蛋豆腐給明樓墊墊胃,沒想到不過幾分鐘時間,盤內已經空了。

「餓死鬼投胎。」明誠收走空盤,忍不住念了一句。

「不知道拜誰所賜,我中午沒吃飯。」

回想明樓今日的課表,明誠問:「大哥,你中午來我屋裡的?」

明樓點頭,「是,跟曼春一起來的。」

「曼春?」明誠錯愕。

明樓誤解了他的反應,「阿誠,如果你對曼春有意思,要留意跟朋友間的互動,以免她誤會。」

明誠更驚訝了。

「她找我抱怨,說你原先約她吃飯,卻放她鴿子。」明樓繼續補充,「就我看來,你跟那位外國朋友的確好得過分了。」

「大哥,你看見我和布萊恩了?」

「是,在街口的餐廳。」 布萊恩想必是那位外國男孩,明樓點頭。



爐子上的水啵啵的沸騰,明誠滿臉複雜的神情掩埋在蒸騰的水氣裡,方才的對話是最後一塊拼圖,他終於瞭解明台和汪曼春安的是什麼心。

鍋內白花花的水餃載浮載沉,明誠內心忐忑不定。

十歲那年,他幽暗如深海的人生第一次透進了光。

他過上新的人生,有新的家人,如嫩芽般獲得新生。

直至身子抽高,嗓音變得低沉,直到明樓滲進濕濡的夢裡,他第一次覺得那道光芒或許太過刺眼。

明誠克制不住自己和汪曼春競爭。

那女孩像火,熱辣的巴掌甩在他臉上,明誠,你是他弟弟,你有的夠多了,為什麼跟我爭!

他笑得淡然,我倒希望我不是他弟弟。

汪曼春敏銳,長年以來的競爭讓她領悟他的心思。

明誠對她的忌妒漸漸昇華成敬佩,她屢次告白,屢次挫敗。

明誠一路和她同校,圍繞她身旁的男孩俯拾皆是,她的初心卻從未變過。

他們曾經打扮成可笑的造型,一同坐在街角的長椅,看著對面餐廳內,明樓和明鏡介紹的女孩談笑風生。

曼春說,我寧願是你。

明誠說,他把你當妹妹,也把我當弟弟,別看了,我請你吃飯。

不知不覺他們和解,他們抱持著同一份感情,共享同一份酸楚。

那天曼春眼裡閃著狡詰的光說,代替我和布萊恩吃飯,不然我就用你的手機傳簡訊給師哥,說你喜歡他。

明誠就知道他不該把手機密碼設定為初遇明樓的日期。


「別吃太快,等會兒鬧胃疼。」 明誠給明樓遞上餃子。

明誠不想影響明樓吃飯的興致,又擔心有些話現在不講,往後就沒勇氣說,一時間站立不安。

躊躇了一會,他轉身進行料理後的清潔,水槽裡一口鍋子一個盤子,三兩下就清洗完,他又擰了抹布,仔細擦拭整個檯面。

回到餐桌旁,盤內餃子剩得不多了,明樓抬眼看他,說:「阿誠,坐。」

明誠杵在桌旁,開口說:「大哥,其實布萊恩是曼春的朋友,要我翹課去陪吃飯也是曼春的主意。」

明樓停下動筷子的手,他繼續說道:「這一切都是明台和曼春搞出來的。他們倆握有我的把柄,我無意間成了幫兇。」

飽餐後,明樓心情好了許多,他和悅地問:「你有什麼把柄,大哥我怎麼不知道?」

「秘密。」明誠窘迫地笑了笑。

「你做了什麼得罪他們?」明樓放下筷子,含笑望著他,「還順便把我給拖下水了。」

明誠深深吸了一口氣,艱難地開口說:「大哥,他們是做給你看的。」

明樓一時沒反應過來,明誠坦然地看著他,輕聲說:「為了我。」

語畢,明誠立即移開視線,逃跑似地背對著明樓打開冰箱,塑膠袋的聲音唏唏唆唆,他頭也不回的問:「水果吃蘋果好嗎?」

不等明樓回答,便拿出一袋蘋果走到流理臺。

明樓機械式地解決盤內的食物,只覺食之無味。

人說當局者迷,旁觀者清。

明鏡曾經氣沖沖地找過他,念說明台好像跟同班的女孩交往,你這個做大哥的倒是管管他呀。

明樓一笑置之,說孩子交朋友,別小題大作。

先前國外的朋友遠渡重洋見他,一位紅髮的女孩,明鏡眉頭一皺,還沒開口明樓便先制止了她,大姊,我只是跟朋友敘敘舊。

最初的震驚引發憤怒,屏蔽他的思考。

過往記憶像洪水淹沒思緒,他記得明誠因他展露的一頻一笑,清楚自己是如何善於牽動那孩子的情緒。

他以哥哥的身分築起一到堤防,近乎是本能地迴避以親情之外的角度解讀那孩子的反應。

明誠喚他大哥他就安心,家人是永不崩解的牽連。

他口口聲聲說孩子該過自己的人生,卻沒有心胸接納明誠的另一種未來。

他決意親自瓦解那道堤防。


明樓把空盤放進水槽裡,明誠觸電般往旁退了一步,空出一個位置給他。

青年低著頭認真地削蘋果,明樓開啟水龍頭清洗空盤,說:「你的秘密跟我有關,為什麼不告訴我。」

明誠愣了一下,臉色慘白,「大哥,這事若攤在陽光下,會毀了大家的人生。」

明樓嚴肅地說:「阿誠,沒有人的人生會因此毀滅。」

關上水龍頭,將盤子放進櫥櫃,他擦乾雙手,面對青年。

明樓感到喉嚨乾澀, 「我願意與你共同承擔。」

明誠放下刀子,瞪大眼睛看著他,花了一段時間才理解明樓話裡的意思。

「大哥!但、」明樓打斷他,「阿誠,你信不信我?」

他知道青年的憂慮,他明白這是一條什麼樣的路。

明誠別開視線,低頭擺弄手中那顆蘋果,他想著明樓的事業,想著明鏡的反應,想著他們可能走到的每一種未來。

他猶豫不決地說:「你值得更好的人生。」

「有你足矣。」明樓說。

明誠不吭聲,盤子裡的蘋果越疊越高。

「別削了,兩個人哪吃得完呢?」明樓的聲音裡流洩出笑意。

明誠輕輕應了聲,一抹紅暈從雙頰延伸至耳根。


明樓忽然想起什麼,到臥房裡開了衣櫃,那幾件不屬於明誠的襯衫果然是他的衣服。

「明台從哪裡弄來我衣服的?」明樓記得出國前,書房的鑰匙只給過明誠一人。

明誠支支吾吾,慢吞吞地回:「我房裡。」

「你拿我的衣服做什麼去了?」

青年的臉又紅了,明樓盯著他的眼,一步步把他禁錮在衣櫃和自己之間,終於忍不住覆上他的唇。


之後,明樓從教職員宿舍搬了出來,把明誠的那間屋子也給退了。

小少爺哇哇叫,他的遊戲主機被沒收了。

明樓另外在校區附近買了間房,並且給明誠換了支指紋鎖的手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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